齐亚醒来时，满眼都是霞光。
白茫茫的雾气掩映下，卢卡沉浸在光的宁静里。
被山岭包裹的卢卡，清晨是最美的。
雾气散射下四溢的霞光调皮地透过大开的窗户，在墙上欢跃，顺带逗弄着齐亚还没聚焦的目光。
视野里，首先是洁白的病房。
他愣了愣，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回忆着昨晚的事。
难道自己活下来了？
他尝试性地抬抬手脚，除了稍稍有点擦伤带来的疼痛外，似乎没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右手上摸，直到摸到满头的绷带。
感觉有点晕，他心下想着。
确认还活着之后，他脑海里的问题顿时变成了：
自己怎么活下来的？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巨人的阴影第三次笼罩他与林刚的时刻，所以后面那场惨烈的搏杀他却是完全没有印象。
只有这点信息的他，自然是完全没法推出可行的结论的。
努力了两三次，他才终于从头晕的状态一点点恢复过来，然后在支起身子时，看到俯在自己病床旁的，自己妹妹的身影。
齐盈双手浅浅地搭在床沿上，似乎是害怕占了太多地方妨碍熟睡中的齐亚，小脸微侧，眼睛虚眯，仔细看，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哥哥……”她在熟睡中迷糊不清地呢喃一句，嘴角晶莹。
霞光映在她的侧脸上，显得格外红晕。
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仔细看自己的妹妹了。
应该说，自从妈妈患癌症去世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以“哥哥”的纯粹身份和盈儿坐在一起的记忆，要说有的话，大概算是“家长”对孩子的教导要居多。
齐亚看得出来，妹妹应该是突然接到通知从家里赶过来，时间匆忙，不然她不会匆忙到连参加文艺晚会时穿的水蓝色小套裙都没有换下。
看她熟睡的样子，大概是临近晨星亮起之前实在太困，才刚刚入睡不久。
齐亚不忍心叫醒自己的妹妹，尽管自己现在是病人。
穿着水色套裙，头发扎成马尾披散在脸颊旁，小鼻子伴随呼吸微微翕动，怎么看都是一副睡美人的样子。
时间太快。
一瞬间已经三年多了。
他和齐盈都长大了。
收起满心的唏嘘，齐亚再次确认身体没有太大问题后，悄悄地挪下了病床。
脚触地的瞬间还有些刺痛，不过并不影响行走。
他轻轻地走到病房的窗户处，探出身子向外望去。
借着朝阳的光辉，他还能隐约看到卢卡市一中已经断折的校旗。
他虚眯起眼睛。
一切都是真的。
巨人是真的，强袭是真的，死人是真的。
有人救了他也是真的。
他并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但他现在还活在这里，这就是明证。
那么，林刚呢？
大概也不需要担心，毕竟，连自己都能分到一间单人病房，那和自己相关的人，应该也不会多差。
他转过身去，看妹妹略显单薄的身躯背对着自己，风从窗台闯入，温度骤然降低。
感冒了就不好了。他想着，然后蹑手蹑脚地把被子盖在自己妹妹的身上，只留下一个仍旧熟睡着的小脑袋。他想了想，似是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可最终也只能叹口气。
右手穿过腋下，左手轻抬双腿，齐亚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妹妹放在病床上，然后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被子。
他坐在床沿上，眼睛放空，瞳孔涣散，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刚刚醒来时他还感觉心里焦急，但冷静一下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下也稍稍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睡在床上的齐盈终于慢慢醒转，她抬起手揉了揉有些迷蒙的双眼，入眼处，兄长发呆的身影清晰可见。
她似乎不敢相信，使劲揉了揉双眼，直到眼眶依然红肿才停止，这次她才确认了情况。
眼圈有些泛红，齐盈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双手使劲地在床单上揪来揪去，却是死死控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
可这样的忍耐真的是有限的，在齐亚察觉到妹妹醒来的前一刻，齐盈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小小的身躯骤然弹起，把措手不及的兄长死死抱住。
“哥……哥……”她太激动，以至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只能一遍遍重复这唯一的一个字，小脸埋在齐亚胸前死死地蹭着，双手抓住齐亚的衣服死不松手。
看样子她真的是被吓怕了。
齐亚先是愣了愣，可旋即烟波变得柔和起来，他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右手不自觉地轻抚妹妹的头，左手轻拍背脊。他恍惚间想起，大概小时候自己也是这么安慰被叔叔阿姨用古老的寓言吓到了的小齐盈，让她在夜晚乖乖睡去的。
他张开嘴，似乎还想哼点儿歌安慰妹妹，可惜声音出口的前一瞬，他才意识到彼此的年龄，脸上一红，到嗓子眼的调子被生生掐断。
真的是想不到，时隔很多年以后，这样的场景还会再现。
待到齐盈情绪终于稳定一些，他才慢慢地把妹妹放开，只是手依旧摩挲着她的小脑袋。
“别离开我和爸爸……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她的声音因为哽咽有些模糊不清，眼睛里泪光迷蒙。
“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和老爸。”齐亚沉默许久，才终于低下头来，正视着泪眼朦胧地妹妹，一字一顿地许下诺言。
“真的？”齐盈使劲在齐亚的胸口蹭了蹭，抹掉满脸的泪水，“那拉钩吧。”她睁着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举起右手，语气郑重。
“都这么大人了，能换一个吗？”齐亚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不过再看看妹妹认真的眼睛后，也只能无奈地伸出手来钩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不许变。”
“爸爸呢？”
“爸爸被我劝回家了，他受不了风寒的。”
齐亚又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兄妹俩相视而笑。
“虽然很抱歉打搅两位的温暖亲情，但是可否让我打断一下？”清冷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在同时转向门口的两兄妹的视线里，柳暮慢慢推开病房门，脸上似笑非笑。
她把目光径直投向齐亚，嘴唇微抿，嘴角上翘，微妙的弧度上扬：“请问有时间吗？我们希望和你能够单独谈谈。”
“柳暮学姐……”齐亚没说什么，轻轻放开妹妹，脸上露出阳光的笑容，他柔声道：“等等哥哥，哥哥马上回来。”
“好的。”齐盈不舍地又拉了拉齐亚的一角，这才慢慢放开。
齐亚站起身来，又重新审视了面前的学姐。
她不再是昨晚的裙装，但依旧是全身的黑色。
她到底有多喜欢黑色？
柳暮倒也干脆，转身领路，而齐亚无言地跟在背后，他们穿过医院安静的走廊，一梯梯向上行去。
只是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我们”，齐亚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含义，眼神逐渐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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